“山田”不是什么罕见姓氏，按理必须说清到底是哪一位“山田”。我在日本练习的时候，小林老师还没从气守道场荣休。有一次练习结束，他问访客是不是跟山田老师学过。我暗想：这人跟山田老师哪里像了？他马上对我解释，是说日本某市的山田老师，不是美国的山田师范。小林老师真是洞察敏锐，另一方面，也能看出山田嘉光（Yamada Yoshimitsu）老师名气之大。说“山田老师”而不加强调，一般默认就是在说他。

山田老师是开祖内弟子，60年代就前往美国传扬合气道。法国合气道先驱阿部正是他的亲戚，后来的法国合气道核心田村信喜则是他的好友。日本、美国和法国，山田老师每年都在这三个国家间往返。因为他的邀请，金井满也、藤平明、千叶和雄与菅野诚一这四位开祖的内弟子，先后前往美国并终老于此，现在只剩山田老师还活跃在垫子上。

他也是合气会早期领袖藤平光一的亲密学生。据山田老师说，二代道主对他竟然没有随藤平一起离开表示意外。藤平师范得享高寿，终其一生山田老师都继续保持着和他的密切联系，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意外。藤平师范的浪漫活泼、洋派作风，跟山田老师一模一样。年轻时清瘦的山田老师，到了美国之后连身形都跟藤平老师如出一辙了。山田老师合气道的风格也受到藤平师范很大影响，想理解他就不能不了解藤平光一。反过来，如果想看看藤平光一的合气道，与其在今天“气的研究会”里头寻觅，还不如“礼失求诸野”，先学学山田老师的合气道。

山田老师在合气道世界的大名，不仅因为他跟众多头面人物相往来。首先，他的纽约合气会坐落于曼哈顿闹市，近60年的时间里培养出许多著名的合气道家，比如以受身教学闻名世界的多诺万（Donovan Waite）师范。此外，他联合在美的开祖内弟子成立USAF（美国合气道联合会）并建立技术委员会，极大提升了北美的合气道水平。由深孚众望的不同师范共同组成技术委员会，进行考试和管理，组织的成败兴衰就不会只寄托于他的个人威望。山田老师还积极拥抱新兴媒介，通过采访和合气道教学片把自己的影响广布海外。最后，他每年在世界各地召开讲习会，积数十年之功把他对合气道的理解面对面传达给许多人。今年北美管制刚一放松，84岁的他马上到蒙特利尔办讲习会。

这次讲习会王坤参加了，山田老师边开玩笑边跟他合影。我在2017年和2018年两次参加山田老师的讲习会，第一次的时候也跟他合影。那时候我到得有点早，山田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穿着便装在现场巡视。他一下子叫住我，问我是不是Claude老师说的那个中国人，问我在中国的什么道场练习。听我说完，他说他当然认识高濑老师。然后语气坚决地说，Claude老师的道场是这里最好的，选他是对的！样子很认真。

其实我知道他和高濑老师认识，因为2016年高濑老师来北京，穿了一件纽约合气会50周年的纪念T恤，他说是山田老师送给他的。他们曾一起在新喀里多尼亚，属于田村老师一派的道场共同指导讲习会。澳大利亚举办菅野诚一师范纪念讲习会的时候，两位可能也一同出现。高濑老师很少品藻他人，但他对山田老师十分尊敬。

备受爱戴的山田老师近年要说有何烦恼，恐怕就是一些女性合气道练习者的出走。她们在"me too"声势浩大的时候，提出USAF内部的性别歧视问题。由于跟山田老师的沟通不甚理想，一些女性因此出走，最有名的就是在系列视频“How to do Aikido”里出镜的Claire Keller五段。当年对她印象不深，光顾着看二段的Michael Jones和他的受方了，这次事件里再看到她，沧桑了许多。

山田老师是最早为日本之外的合气道家争取“师范”头衔的人。从他抵达北美之后的四十年里，“师范”仍旧是那几个开祖的内弟子。经过他的争取，终于产生第一位本土师范——山下合气道的Claude老师。这之后，本部道场开始制定师范认证的制度，越来越多的非日裔获称师范。他也直言不讳地批评段位认定，觉得许多有水平的海外练习者，并不像在日本那样容易获得升段。从这些角度来说，他真是一个不那么传统的日本人。据说这次有人问为什么技术委员会里没有女性，山田老师说：因为还没有同辈的女性，从技术委员们开始练合气道的那会儿一直坚持到现在。

北京的一次讲习会上，不知道怎么就有人跟我说，“山田太爱钱”。他说着就给我看照片，可那是另一位师范的脸。山田老师每次讲习会都收取不菲的指导费，这我知道。但我始终记得他在道场边叫住我，一本正经地强调Claude老师的道场是最好的，说我选得对。他这能得到什么好处？帮Claude招徕生源？在接下来的讲习会上，他看我某个动作不合他意，立马要我抓住他，他的手真是粗啊。结果示范完用呼吸力做上切（切り上げ），不等我致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，一点没有日本人常见的礼貌周到。他这样能留住特重细节的人吗？我倒是留下了给他做受身的印象。那种坚定、强烈，不顾一切走在既定轨道上的决心。